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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軒/台中慈濟醫院醫師、《因為愛，讓他好好走》作者

15年前，我去探訪一個臥床植物人 ，一走進那房間，就看到雙手雙腳彎曲變形的植物人，脖子的氣切不時受痰刺激咳嗽，嘴巴週圍都是口水，乾燥皮屑在全身脫落，皮膚緊貼著骨頭，那是一個找不到脂肪或肌肉的軀體。他兒子一看到是我開始很不客氣質疑我：「你看！你看！你們醫師替我爸爸作了什麼？我爸早已經在意識清楚時，跟你們表達過任何侵犯身體治療都不要，你們醫生很固執、非常固執，說什麼醫療處置規定一定做這處置、那個處置，結果黃醫師你自己看看，我老爸給你們治療後，從有意識的普通人到無意識的植物人。這中間，他表達過好多次，如果生命只剩軀殻，一定要給他好好走；可是身為兒子，我只能聽聽，我知道我本身沒有治療權，最多幫爸爸簽下DNR，等著他最後不急救，可是我們一直在等，等到我公司叫我辭職不用上班，等到眼睜睜看爸爸一直進出各醫院，反覆感染、抽痰⋯⋯他明明早知人生難免一死，一直叮嚀我一定要讓他好死，我沒有！我沒有！我沒有能力讓他好好走⋯⋯嗚嗚⋯⋯」房間裏的味道，告訴我面前這老人應有褥䅮，翻身一看，天呀，那大大的傷口又臭又化膿、已經過好多次清創手術、此時兒子忽然跪下抓住我：「拜託黃醫師，給我老爸好好走，這是他一生的渴望呀，嗚嗚⋯⋯」此時無奈的悲泣聲，腐臭的味覺，早已漬入我心底，身為醫者我能做什麼呢？我的老師教育我：醫療要以病人為中心點，而這中心點竟在我眼前模糊了⋯⋯那天我沒有生氣這位兒子對我質疑，而是懺悔醫療給予病患的不足。

古有明訓：「上醫，醫未病」最好的醫療其實是在人未病倒之前獲得處置。沒有錯！其實問問每個重症病患心底內心處，會哪一個不是希望在自己沒變成植物人之前，可以優先自己預立醫療處置，不要讓自己成了植物人以後，任人擺佈，無法照自己所要的照顧。只是曾何幾時，重症病患自主權被奪走了而不自知？

我們人人知道生老病死？但很矛盾的，大家似乎習慣了逃避、廻避生老病死話題。而當生命到末期期間、病患意識不清時，家人才從病患曾有過的言詞行為裏，片段的拼湊病患也許有什麼模糊的希望，當然此時的病患自主權，常常因此殘缺不全，於是常呈現有些家人要救、有些家人不救的場面。但反過來問若自己是重病末期，要不要以肋骨斷裂，屎糞血到處噴出的人工急救措施來搶救，這時自己又說不要了, 這可真矛盾呀 !

每個人不一定依序的「生老病死」 ，但毎個人肯定是 「生來必死」；我們每個人會說退休後準備要做什麼又做什麼，就是很少看到大家退休後準備好自己善終。其實每個人、每位病患都應知道病患自主權好在哪裡？這就是第一步的《知好》，要知道哪些情況是可以自主的，所以醫療諮詢很重要，而不是依個人自以為的想法去做決策，因為要知道自己不是醫師，了解不夠真實、不夠多，會亂下決定的。若真的已知其好，接下來一步是就是要《說好》，也就是不要以為自己一個人知道，一個人做主即可，不理家人，一定要和家人一起了解，並把共識跟大家說好，當然此時也可以邀請家人和醫療代理人一起參與，大家投入，相互說好，所有一切會更清楚、更放心。最後的才是真正的去《簽好》自己的 AP，也只有如此，自主才得以保障，而不是以為隨便簽簽即可。只有做到《知好》、再來《說好》、最後才能《簽好》。

真的不希望重症病患在生命最脆弱時，還被奪走所有自主權益，只要人人想好，以上應該是可以做到的。